午后赋格

 

No.1

 

夏日时光,C小调。

夏日,我是说,温带的都市,五月至八月的那段时间,北京,香港,纽约,我曾经历的夏日,你曾经历的夏日,现在,正是夏日,你那边呢,地面,天空,午后的阳光,无处躲避,所谓夏日,不是实体,而是一种纯然的感受,幻想,一种旋律,空气里的味道,那是文字,色彩,空间,时间,属于你,也曾属于我,我们,夏日,你,和我,北京,香港,纽约,这些人声鼎沸的大都会,我说的,正是这里和那里的夏日,为什么是夏日,那温度,气温,地面的炙烤,晴空和烈日,无法辨别的语言,却也不是沙漠,多么荒凉,这是我们,是我,也一定是你,无论我是否在思念你,或者,什么,我迷失了许多的思绪,温度,色彩,气味,记忆之要素,走去街边吧,从你身边可以触摸的事物开始,辨知夏日,夏日的时光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感受,一种幻想,稍纵即逝的旋律,在每一个街角,路口,小径,花圃,儿童乐园,即使这些,也并不即是夏日,如果其中没有我,没有你,六月末,在哈德逊街,我偶然看到街心公园里小小的彩虹,那是儿童游乐区的喷水装置,我在街道另一侧,那么,这是我的夏日时光,那不只是一弯彩虹,因为那里有我,你那边呢,你在哪里,请告诉我,你那里的夏日时光,那一弯小小的彩虹呵,在无边无际的都市里,这就是我说的,夏日时光,温带的都市,五月至八月的短暂梦幻,稍纵即逝,一段旋律,一种无法辨知的语言,多么荒凉,我迷失了思绪,所以曾在街边凝视良久,你在哪里,对我说说,你那里的夏日时光。

 

No.2

 

降F小调,中速。

黑色裙摆,木地板,明亮的金发,周六,我又在街边听人击鼓,后来,我折向东边,越来越开阔,圣马克街的夜市还不到,天一直阴着,一天也没有下雨,晚上会下吧,我带着一把小伞,折叠伞,黑色,那片广场很开阔,有风,风很大,我又往南走,格林威治村,各处是窄巷,街边那些餐馆,很多次,我路过就想去尝一尝,但总需要一个理由,不是不想,不是没有那样的欲望,多少事都是这样,只是没有一个理由,那时,我就想你,好像回过头就能跟你说话,还记得那天,你的黑色裙摆,木地板,明亮的金发,也是周六吧,我常常走在街边听人击鼓,后来,晚上,真的下雨了,濛濛雨,风停了,夜里,雨下得很大,雷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No.3

 

纽约,降B小调,持续。

这是我要记述的,仅仅一个瞬间,我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写下,那是去年,也许在冬天,纽约的地铁车厢里,两个年轻女人,或者说,女孩,姑娘,随便你,是中学生吧,同性恋,瘦一点的,宽大帽衫,运动裤,适合街舞的那种服饰,胖一点的,穿得普通些,也算有点样子,就那样,在车厢里大声地笑,说话,坐在这里,又站到那里,不一会,瘦的那个提议的吧,两人拉开车厢侧门,站在两节车卡交接的缝隙,门关了,背靠着门,门上有警示,禁止在列车运行时,拉开此门,穿越车卡,两人还在笑,更大声了,车厢里听不到了,后来,抽烟,整个车厢的人都在往那里看,我亲眼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叹息,摇头,谁家的孩子,完蛋了,没救了,我看呆了,想到自己的不少往事,我也像她们那样地年轻过,世界是什么,她们说,世界就是他妈操蛋。

 

No.4

 

大调,降B或C。

一个星期了,我还是无法忘记你,那天,夜很深了,我在那房间里,海蓝色的墙,只有我自己,灯灭了,我斜坐在窗边,低矮窗台的边缘,窗开着,街上的灯,寂寞地照进来,别处都暗着,就只窗边的一点点光亮,门也关着,只有我,为什么,我总写到窗边,好像我的一生,就是从一扇窗,到另一扇窗,世界,老是在另一边,这是我,还是,每个人都这样,我不知道,那天,我那么坐着,很久,沿街的房子,三层楼,街边的人都离我很近,我觉得,像是又有什么要发生了,想要思想,却也想不到什么东西,我又迷失了很多思绪,晚风很温暖,行人都走在温暖的风里,每一个他,每一个她,其实也都是我,就是我,都可能是我,所以其实就是我,到今天已一个星期了,我还是无法忘记你,又想起海蓝色的墙,寂寞的光亮,只有我一个人,呆望一个夜晚,一下子就老去了很多。

 

No.5

 

大调,D,E,或F。

很晚了,去中国城的一家粤菜馆,点了一盘很简明的烤乳猪,一人份,确实简明,几条切开的猪肉,一碗米饭,价钱,也就是那个价钱,除我以外,顾客就只一个外国佬,店员还拿英语跟他搭腔,谅是老顾客了吧,吃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小伙子,中国人,短裤,白球衣,打球晚了,来这里点一份外卖,叫了菜,付了钱,没等多久,提了饭菜,出去了,只见到他侧脸,就是那种,我觉得男孩子该是的样子,身材很匀称,强健,每个动作里都有力在涌动,不是粗莽,倒毋宁是轻盈,他阳光,快乐,前程远大,我,不如他,以前,我有可能,成为他的样子,现在已来不及了,低头吃饭,就一直在想那小伙子的样子,每次吃粤菜都不消化,那晚回去的时候,一直胃疼,后来也没再去过那家馆子。

 

No.6

 

小调,E。

巴赫,赋格的艺术,第十四首对位曲,卡农,一直萦绕我心,很短,很简单,偏偏像还不完的债,似乎其中别有隐衷,什么隐衷,这音乐,太静,不应该的,应该换成别人来写,音乐么,这么静,还算音乐,怎么办呢,逃,远离这样的静,我的音乐,不会这样静,永远不会,你听,不会的,没有这样静,可我偏偏知道,巴赫,赋格的艺术,第十四首对位曲,卡农,那样的静,一直在暗处,在你和我,都听不到,听不清的地方,迥视着我,也瞧着你,很短,很简单,一笔还不完的债,人生么,音乐么,其实没有必要那样静,太静,就不是音乐,譬如说吧,你说,自己的生命缺少波澜,回到内心吧,大千世界从来只是你心灵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