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p Hop

Hip Hop，两个单词，六个英文字母，中文，无论怎样翻译也不得要领，要想知道，什么是Hip Hop，不能在中国，你要来，就来这里，美国，纽约，在这里，亲自目击Hip Hop，你随处都能看到，感到，什么是Hip Hop，然而，你看到的，感到的，也未必就是Hip Hop。

街舞，Hip Hop文化的一支，视觉，听觉，最直观的耳闻目睹，你不知道也会知道什么是Hip Hop，每次路遇街舞表演，我都不禁驻足，在这里，纽约的街头舞者，最差的，也强过中国舶来的玩物，因为，舞姿，可以学，舞者的心，是学不来的。

令我着迷的，就是人的这颗心，纽约的街舞，风味纯粹，正宗，因为，这里就是Hip Hop的发源地，布朗克斯（Bronx）黑人区，涂鸦，说唱，街舞，滑板，花式篮球，这样举也举不完，一时间不知为什么，Hip Hop作为一种新潮，而完整的生活方式，出现，兴盛，风靡。

历八十年代，九十年代，Hip Hop变了味，就像纽约这座城市，也并不那么纽约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贫穷阶层是没有风骨的，Hip Hop文化本也不是婊子，不算戏子，但从未高看过自己，也就无所谓自轻自贱，往主流文化里一融，和光而同尘，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真是穷人的宿命，穷苦人无论做什么，最后都是为了丰衣足食。

黑人社群从总体来看，生活未必有多大改观，社会的主流，仍然摒拒他们，包括他们的文化，美国接受的，是变了味的黑人文化，供白人嫖，拥到台上取乐，几许收获商业成功的黑人大佬，是婊子里的先生，戏子群里的角儿。

逆子，逆就逆到底，一开始不明就里，有模有样地逆过，后来洞明世事，居然百依百顺了，世界似乎是个精明严峻的权力体制，后来居上者的算盘，没有这样好打。

我来纽约，看黑人文化的笑话，由苦笑转为讪笑，要同情，也同情不起来，我只尊敬强者，不同情弱者，尤其是他们弱得理直气壮的时候，“高雅、低俗两不误，艺术、人生双丰收，我叫好，叫的是喝倒彩”，木心在《最后一课》里这样讲。

我还在看街舞，为的是窃取残剩的，零零星星的黑人文化，黑人已几乎失去了文化，我少年时代远在彼岸的敬仰艳羡，已是落空的一厢情愿，这里，此时，是昔日Hip Hop的余烬，奄奄一息的温热。

这一点微茫的热度，只能来自于仍然不明就里的少年人，人不知道世界是个什么，于是稀里糊涂地做了一个傻逼，我站在街边，暗暗期许的就是这样的傻逼，自己呆站着，当然也活活一副傻逼的样子。

我只记述一次表演，一位舞者，她，又是一个女孩，在五人的舞团里，使我注意的，不是性别，而是她的瘦弱，舞团里的另一个女孩，丰满，强健，女性街头舞者的完美身材，而且是最传统的Hip Hop舞风，熟练，流畅，天衣无缝。

这一个她呢，白人，金发，瘦，弱，生理的性征也不明显，即使是精瘦有力，也不可能胜任雄性而强猛的Hip Hop舞姿，我是看客，暗暗好奇，轮到她上前独舞的时候，会发生什么，音乐在行进，围观的只是路过的地铁乘客，那是在地铁中转站的一处空场，14街，联合广场。

我的好奇包含着担忧，她上场了，另外四位舞者居后，站作一排，随节奏轻摇，她没有立即正式起舞，而是重复着预备动作，不出所料，她是新手，远未对这类即兴的舞蹈驾轻就熟，几个八拍后，开始了，是Breaking，高难度的地面动作，要求具备极强的身体素质，几门招式过后，托马斯全旋，不，是头部与肩部触地，支撑身体重量的Powermove，没有头盔，地铁站的石质地面。

她的独舞环节不长，她起身，退后，观众喝彩，下一位舞者，她在五人的团体里，实力最弱，看得出，她尽力了，但和同伴站在一起，还是觉得心虚，我知道那样的感受，在我为Hip Hop而战的年少岁月里，也常常扮演这样的角色，一个想要变强的弱者，心虚，畏惧，又暗自狠狠地不甘。

把舞者的心姑置不谈，只谈舞姿，她没有街舞的天赋，身体素质是天生的，我因为练习瑜伽而学习过运动学的常识，如果她继续逞强勉力，受伤，乃至重创，只是时间问题，颈椎是脊柱最为薄弱的一环。

我要去对她说吗，不可能，她此意已决，她的表情泄露了任性和倔强，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她选择街舞的原因，这是一款与她自身条件不合的游戏，她在其中得到了什么呢，这是必败的游戏，她不配玩，但偏偏不肯退出。

也许，很简单，只是因为在她独领舞池的短短一分钟里，她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觉得她成为了令自己骄傲的人，尽管她是实力最弱的一员，这有什么意义呢，这很可笑，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几乎是自欺欺人，然而，少年人都是孤独的，其中有一些人的孤独更甚于他人，所以他们才会去做这笔毫无意义的买卖。

我祝福她，希望她幡然醒悟，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到更有益的事体上去，避免自误，或被误导，即使继续跳舞，也该科学地增强体魄，并且选择适宜自己的舞风。

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位蹩脚舞者的面庞，仍在我的思绪里，挥之不去，那个她，可真算一个傻逼，这股傻逼劲儿，用在任何一条正道上，她的前程都无法估量，我能看懂一个傻逼，说明我也有模有样地傻逼过，此一念之余，我想到，Hip Hop是什么，不妨即兴捏造一个定义，Hip Hop，是战斗，像个傻逼那样地战斗，直到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