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遗忘
No.1
初着夏装时 人人都蛮性感
天气热起来 不换夏装就像个落后分子
暮春时节 试奏普希金的别调
俊秀的男孩 靓丽的女孩 我知道他们的美貌将来都是要浪费掉的
整个世界都是因为我而美丽起来的
华灯初上 荒凉、繁华的世界里 也有我的一份
我所做的那些“出格事” 多是由于我受到某种美丽的感动所导致
我不追求你 我一味勾引你
你的骚动多一点 因为你比别人浪漫一点
浪漫是什么意思 就是多出的那一点
No.2
从华盛顿广场往南走 景色特别好
临风而立 灵感吹过来了
我们就像英文里的双写字母
摇曳的东西 不只是
一路散步 我迟到了
每人都有些称人心意的小缺点
不是性压抑 我感到的是爱压抑
似曾相识的 活脱脱的性感
把荒凉也写进日记里
艺术和爱情是一对美丽的同义词
艺术 是一瞬间的懂得
我不愿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庸人
都原谅了 连同那些不伤大雅的任性 通通挥手原谅了
No.3
说绚烂归于平淡的人 多半并未绚烂过
旁观别人美丽的爱情 我感到自己也美丽了起来
耳聋事小 有的人心是聋的
生活幸好不是一劳永逸的 否则岂不无聊死
我爱你 否则你怎会这样美丽
真正的平淡 是包含了绚烂的
一个晚上三次见到像花一样美的女孩
我们就是在无情的世界里自作多情
又来了 轻车熟路的空洞
有文学的日子 再苦也值了
把青春放进青春里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艺术精炼着我们的性欲
No.4
第一感觉是最好的
你选择活在现实里 所以你就活在现实里
做梦是个需要从小培养的习惯
你说你爱我 我不信
快乐的人多起来 文艺就有望复兴了
在纽约度过两年 纽约人在我的眼中也渐渐地平凡了
简单的美国人 不需要复杂的思想就可以生活
文学要轻 但不要飘起来
海明威对于青春的理解是有限的
丰富 独立 高贵
有你时 和你一起精彩 没有你时 我独自精彩
没有人能说自己懂得爱情
夏夜街边酒吧里的年轻人 又美丽 又平凡
美丽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 我是这样爱世界
美的表情使面容增色
在你的目光里我已望见“再生”
No.5
艺术的钟 但丁只敲七下
上善的艺术就像水 无色、无嗅、无味
我只身在纽约 才可痛痛快快做个中国人
我不拥有你 但你的美已被我欣赏去了
我就把生活看作片刻不息的调情
美的历程 始于认知、感受他人的美
雨前雨后 冰冷的街 一人走着 单身
渐渐长大 不再对生老病死大惊小怪
音乐家一定是最懂得做梦的人
艺术不载道 艺术好玩儿
这片海吹来过两种风
No.6
人间很热闹 好 看热闹
文学是轻工业
个人主义 是说从自己做起
接着走 别回头
最寂寞 原声木吉他
要论精致 亚洲人才精致
纯得除文学以外什么都不剩了
那么 平淡也不是平淡
人是不断不断地回到天真的
真正的绚烂 真正的平淡 没有这样轻松
我还在散步 世界早已跑起来了
我们做过的每件事 都带着我们不可磨灭的烙印
No.7
十九世纪的人还不懂得什么是艺术
就算跑到月亮上我也要追到你
该睡了 晚安
我真想把你哲学了
我不事记忆 惯于一味地遗忘
无知只有一种
那时候人们只能听管弦乐、交响乐 多可怜
时代的局限性 使莫扎特既是天才 亦是匠人
贝多芬 人倒是很好的
人是假装快乐的 直到假装不下去了 才可能开始真正地生活
肖邦有一派清明气质 但并不透彻
充实 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决心不再在黑暗里蒙昧地生活了
文艺复兴是这样的一种决心
No.8
外在的装饰无不是内心的表达
时装假如失去了诚恳 就会流于浮华
与陌生路人目光交会 各自向对方的美丽致意
感情不在乎成败 只要认真 就很美
阳光照着草地上三五成群的年轻人 这就叫幸福
据说 人心即是艺术的土壤
无为不是一种为 而是一种情
人类文明精致起来 才开始一百年、一百年地划分时代
艺术家比哲学家大多了
看
我知道你的鬼主意
我的也被你发现了
No.9
我不会想太多
你的思想超重了
约翰·佐恩因无知而多产
艺术家以其自我教育证明艺术的伟大
回到你的低音声部
我在哲学上碰的壁 你也会碰
世界实在是我们自身的一面镜子 在无情者的眼里 世界永远是丑的
艺术对我的教育有时是声色俱厉的
你看 这里 那里 都是我的性欲
我有多喜欢你 就有多讨厌你
现代音乐里的私人性 使古典音乐枉然兴叹
修辞会累坏文学
乐谱上 写了又擦
文学飞起来了
No.10
旋律是唯一的遗忘 遗忘是唯一的旋律
和你走在一起 找感觉
一个音符 毁掉整首曲子
人人渴望十全十美的人生 然而生活假如真的十全十美 那又会是最最乏味的
每日临窗作曲 旁若无世界 这样的日子
“绚烂归于平淡”其实是个很大的命题
爱音乐的人们不要再为乐器作曲了
“艺术是幽默的”这句话 一点也没有幽默感
用一句话把全世界都说进去 不可能
有人要用思想 强行把悲伤扭成快乐
在生活里 你有一分的不诚 就会有一分的烦恼
大师的错误尤其难以模仿
为所爱、所恨的人与物留有余地
人脑平均每天会产生五万个思想 关键在于那是些什么思想
No.11
在最开始的时候 我就已知道我将失败
谈不好曲子怪钢琴
如果有一套面对生活的完美方程式 生活就不会那样麻烦了
完美的爱 旁若无世界 旁若无宇宙
世界因为我而不再千疮百孔
哲学家最想成为的人是音乐家
在艺术上捉弄别人 首先捉弄的是自己
最好的时代 最坏的时代 原来是同一个时代
原来我爱的，是“这一个”世界。不是那一个，也不是那一个。即使有更美、更好的选择，我也不愿与之交换。
爱使我温暖富足 爱使我一无所有
不存心去影响世界 就有望影响世界了
有的人丑到已看破世间一切的美
我非主角 我只是世界剧院的前排观众
No.12
西方人身在西方而不知西方 故我比西方人更西方
记得少年时 世界是与我一同长大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世界停止不变了
读书多的人真可怜 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书本中
若论真诚 音乐是一切艺术中最真诚的
与艺术家做朋友 就自以为是与其同等的人了
当你不再把我视为敌人 我们也将不再是友人
“绚烂归于平淡”几乎可说是一切哲学命题的唯一解答
自觉于爱情 自觉于自身的魅力 才不愧称爱情之船上的水手
情书多半是失败的 是把本该心照不宣的东西说了出来
生命即是一种兴奋状态 我的兴奋状态感染了你
在艺术里 最静谧的时刻也处在兴奋的状态中
每种宗教 每种哲学 到头来把人弄得不像人 真不好 真讨厌
眼见、耳聆伟大的艺术 却不起上进的念头 几乎可以断定那是无耻之徒
人心真是一件最最奇妙的乐器
再薄情吝啬 你的美也属世所公有
有的人很无趣 没什么 他们缺少欲望
No.13
不是除情欲以外就没有音乐 音乐与情欲同义
娇生惯养的莫扎特 让我羡慕 让我惋惜
世界因为我的情欲而实在
精神上的性病也会传染 比生理的病变更危险
如果你听得懂 就让我用音乐来回答
思想不属于光明 也不属于黑暗 思想要在黑暗中开出光明
在弱者眼中 强者也有弱的一面
目光的纯定恬淡 笑语的婉转凝亮
“缘分”不如“情分”二字来得真切
女人中之尤善者 我无缘接受她的爱情 却有幸得到了她满载着爱的友情
去欲望一个不具欲望的客体 太乏味了
因为你的问题只有音乐可以回答
自由意志 权力意志 我只有爱的意志
每人都是爱的旅人，都在旅程的半途，都要在途中一再地爱、一再地学会爱。
你功利 我极端之功利
No.14
神秘主义 说不通的情话
我参加了一场欲念之大、之广、之深的竞赛
诗意即情欲 情欲即诗意
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者未必是不牢靠的
凡常的功利主义 是情欲小而贫瘠的意思 （故其功可见 其利可图）
哲学家们 蹩脚的调情者
我的情欲已臻病态 我是全知全觉的重症病患
情欲一旦自觉 世界为之震颤
只有英雄才有命运 庶民无命运
东方无音乐 因为东方人自古是萎靡、愚昧的
凡夫以为人人都经历过爱情 不同版本的爱情 那是大错特错了
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标准的庸人。
尘世明哲的凡夫 看我在欲望的天空狂飙疾驰
No.15
没有丰沛的情感 知识便是一座冰冷的荒城
一句“玩世甚恭” 哲学的研究可以废然作罢
爱情几乎可作奇迹观
音乐的演奏者、聆听者 是无知的罪人 美丽的罪人
他们因无知而犯罪 因美丽而犯罪
我的心情起伏明暗 世界却总是那同一个世界
从这里出发 我不一定会成功 但如果我停在原地 我必将失败
最后的天真只是一颗精纯的情心
人与人不再将心比心 才有“情商”之说
他不爱美 不愿上进 美的事物于他是一种折磨
人们龌龊的眼神 于你的俊美无损
肢体是心灵的修辞
智慧始于好奇 始于理解他人的企图
我把每一个意思推向极端
No.16
自身乏于魅力的人 必难感知他人的魅人
把“音乐”与“学院”放在一起 感觉就像噩梦一样
宗教重来世 才能用几百年建一座教堂
绝望于人性 却因艺术而满心光芒 猛烈、耀眼地燃烧
快乐又悲哀地看到 一个人美丽的程度 真是与其品性的真诚永成正比的
音乐家有时是不讲道理的
根本没有所谓希腊路、希伯来路 自误或被误导 不过是以为在艺术的正途之外 尤可另辟蹊径
由青涩步向成熟是一种情欲 你无法抗拒
时代的局限性 无法局限爱的决心
世界是属于有情者的 我们是这座舞台上的演员 无情者则是为我们存在的布景
哲学二字的含义对我已是渺小又渺小
二十一世纪的音乐 即使莫扎特也是无法想象的
有时黯然地想到 我是没法把我生命中的每一种美好都同人分享的
世界不是这样的 也不是那样的 世界是好玩儿的
No.17
坐下就是文学 站起来就是音乐
对于二十世纪的“艺术”和“艺术家” 我流于从其“作品”中判断其“人”无耻的程度
刚透出点光亮 又蒙上了
地铁车厢堪比当代都市的牢房
不事追求 专事勾引
有时我太入戏 以至乐不可支 悲伤欲绝了
这里只有艺术 没有思想 故名之《旋律遗忘》
最先醒来的是味觉
不要说希伯来思潮便是禁欲 华丽的瑜伽体式分明是一场欲望的盛宴
爱情发生于语言无法触及的地方
许多人的“回到天真” 只是自欺欺人的妥协
看丑女人化妆 我的悲观加深、加剧了
听音乐 知识越少越好 时见人们以知识兜售音乐
在艺术和爱情里 越短的刀子刺得越深 但艺术和爱情当然不是武器
除去自我教育 爱便空无一物
哲学爱好者们 有礼了
哲学 常是失败的调情
乐评是最不济的文体
大器晚成 晚之又晚 晚到无所谓完成 庶几为大器
彻底的判断是一种快乐，决绝的预见是一种快乐。不能歆享这两种快乐，知识便是愁苦。然而只宜彻底、决绝，不及便终属犹疑、模糊，就不配快乐了。此番彻底、决绝，音乐家知道，因为不知道，就不是音乐家。
No.18
爱是天赋人权 芸芸的众生弃权了 如同抛弃一件最不值一顾的东西
碎片般飘坠的灵感 溃不成诗
我每天绞尽脑汁想办法把醒着的时间浪费掉
丑者遭遇美的事物 会本能地拿出猥琐与之对抗
教养到了最后只是自在、天然
古希腊的人文主义 是以对神的要求来要求自己
古希腊的神话 完全是为人而写的
理解是乏味的 爱情正产生于彼此欣欣然的误解
我是这星球上最年轻的人
我的情人 是最幸福的人 是最不幸的人
在别人对你感到厌倦以前 你必已先厌倦了自己
对于好友的上进与堕落 我已经漠不关心
小众 其实是大众的一部分
我厌倦了深刻 故不再避讳浅薄
今天 我已品尝了足够的思想
No.19
对于无情者，爱情的学问是伎俩；对于有情者，爱情的学问是教养。
看那些白痴广告 谁
我给俳句编曲 打击乐
不是伴奏哦
No.20
世界跟着我亮了一下
说不出的时候 别逼我
我的原谅只是“原谅” 去掉了“ ” 就无法原谅了
惯于折磨自己的人 必然伺机将其施与他人
人作为个体的成长历程 就是与人类作为总体的愚蠢做抗争
一个打扮性感的女人在场 表现或不表现出兴趣都会显得不自然
俗骨牵牵，无意于上进，自认缺少艺术才华，但你若问他，他一定会说，自己的审美力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我知道什么是好的。”原话就是这样，不必再做多余的剖析。
No.21
我不是在生活 我进入了疯狂的状态
那种满脸正义感的女人 我也见过
“活着”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我追求的原来只是这一种“活着”的感觉
艺术 是与“麻木”正相反的东西
艺术是最大可能的骚动
他不会再年轻了 衰老的惯性已经太大
把每一分钟 都分作两个三十秒 这样生活
你的爱已够丰沛 不必过度地激励
机谋不是智慧 智慧与机谋相反
回味一下这几句的旋律性 节奏感
规则是一种灵感 在有意与无意之间
写俳句一旦进入状态 会停不下来
思想因此显得可怖
No.22
意义是一阵风 会来 也会走
遗忘为我而旋律
能够回到蛮荒的 才是文明
思想是流体 固态的思想 不取
把青春贯彻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肢体的挺拔、舒展 与精神的健美、明静 互为表里
天赋的青春有限再有限 自发的青春无限又无限
除了爱情 还有什么会留下这么美丽的伤口
恭恭敬敬、亦正亦邪、一丝不苟、无理可喻 所谓玩世甚恭 是严肃到了不严肃的地步
黄金的时代过后 又要看丑角们粉墨登场、跳梁取宠了
起风的时候 我随之摇曳
No.23
只有沉醉 可以确保爱情的忠诚
我煽情 我的情不是你有的那种情
时不时去一次中国城 接受俗世的再教育
年轻的姑娘和银发的太太挽臂走在一起 常常很美
就像纯文学、纯音乐 有一种幸福 是纯幸福
我的单纯是故意的 真的 是故意的
有什么“回到内心”呢 我早已无法离开我的内心了
你爱的不是我 你爱上的 是爱
爱 就在此时此刻
不存在一个客观的世界 世界纯是每人主观的营造
“早熟”的重点不是早 而是熟
弱者最后会弱得理直气壮
过于炫耀性感的女孩是爱的新手 如同刚富起来的人喜欢摆阔
中国作家写的东西 只有中国人才会喜欢
无论我怎样深陷爱与欲的胶着牵绊里 艺术总在寂静处迥视着我
渐渐精熟于一种 混乱中的纯净
No.24
音乐的教育常是失败的 幸好天才总能在节骨眼上 若有神助地无师自通
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人提出“木心主义” 一定会有的
我也会被纳入“木心主义者”
枯萎的花，比枯萎的叶子更难看。曾经好看的人，后来难看起来，会比一直不怎么好看的人更难看。
强者是从来不同情弱者的 弱者却有时会为强者担忧 甚至还会反过来同情强者哩
包含着复杂的简单 包含着简单的复杂 我在寻求的无非是这样的事物
这个“我” 指的应该是任何一个“我”
我很久没有使用叹号了
约翰·佐恩到底仍是平民式的 （所以就很小家气）
肖邦不是浪漫主义的塔尖 十九世纪的音乐没有塔尖
幸福莫过于看到哲学与音乐握手言和
赤诚的爱 旁若无世界 旁若无宇宙
我活在我的哲学里 就是活在我的情欲里
原来 一直以来 我的嫉妒心已强烈到自己无法觉察的地步
爱情是麻烦的 因为欲望 是麻烦的
情欲大 爱仅是情欲的一部分
年轻人的自怜，是故意将自己渴恋的事物，置于几乎不可触及的地位，由此产生坚实的反激动力。但过分的自怜，便是滥情。
当哲学遭遇我 就像鸡蛋撞上石头
我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你说，然而我只挑选了寥寥的几句。爱情的学问，差不多是这样。
无知无觉的弱者会演变为全知全觉的弱者
No.25
我对朋友的爱少而又少 赢得我最多敬佩的 是时刻伺机将我打败的敌人
哲学想要描述的无非是爱 哲学注定是失败的
失败了 才是哲学
爱大 情欲仅是爱的一部分
瑜伽广大已极 是因为它总会在新的境遇里显出新的意义
爱无理可喻 爱实在只是一种心情
对于我来说 音乐是一切疑问唯一的最终解答
我太嫉妒强者 故无暇耗时鄙薄弱者
我就有本事用毕生著作的篇幅 只去阐发一门最简单的事体
世界各地的风景是一样的
我也是那同一个我
将来的人又要把我们的黄金时代归因于经济、政治的繁荣发展了
主宰我的生活的 不是我 是什么
无观点的人很乏味 庶民无观点
功利主义者 决不会是个人主义者
指明、参透世界的悲哀 是为了原谅
贝多芬、莫扎特他们未必真的明白艺术是怎样一回事
我的“幸福” 都是幸福 去掉“ ” 才是幸福
No.26
荒蛮 才是欲望
思想是性欲 是食欲 人性最为远古、蛮荒的情念
都是无意义的
无风也是一番晴朗
醉态与病态只有一步之遥
最反叛不羁的艺术也不冒犯任何人
“那击鼓的，必是人力，机械的鼓声怎会有这人味。”且看机械冰冷的鼓声，怎样击出一派温暖人意。
你要跟上鼓点呀
No.27
自从与他相识，他一直是在退步的。他自己不知不觉，也许觉得自己是在进步中，只是前进的步伐不太明显。实则他内心曾经活生生的一种“心情”，正在失去，失去得差不多了，就快没有了，不过，他确实曾经有过那一种极其宝贵的东西。然而，那种曾经活生生的“心情”，一旦睡去，便几乎不可能再被重新唤醒。我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因为如果说话不得体，会难免伤到和气。
No.28
他正在失去的曾经活生生的“心情” 就是“我”
我对古希腊的描摹不尽详确 诗人又要被排除在理想国的大门之外了
为我摄得一张静态的影像 其中都必有音乐泠泠涌动
无知者动辄以博学为荣
懂得寂静也是情欲 就好
明明远不够资格称为天才的朋友 却已认定自己是天才的朋友了 这是不幸里的大不幸
艺术的天才，不练习的时候，功力会进益；真实的爱情，如果隔开距离，依恋随之升温。
艺术可说是把功利主义推至极端
No.29
有时听到好的音乐 会不愿意分享
木心已经说清楚的事物 让我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搅糊涂
莫扎特单纯，我是冒犯性地单纯。Offensively innocent, offensively simple.
许多事之所以如魔术般精彩、魅人，全在于其出乎意料。一旦有意为之，便索然无味。然则，艺术家绝妙的神力，就在于以意外的人与事为材料，营构魔术。（生命呵 原来只是一场意外）
No.30
有些技法我是耻于使用的 且看将来必有一班小子 要将其恬不知耻地使用一遍
文明的意义是助我回复蛮荒
看破红尘不是真的看破 是为心中荒蛮的欲望松绑
旋律即是遗忘 遗忘便是欲望
从悲哀到原谅的神秘的一转 是哲学所无能阐释的
自强的最后希望 是对比自己更强者的嫉妒、乃至愤恨
在你还没有资格爱我的时候 就献出你入骨的嫉恨
No.31
“淫秽”这两个字 其实算不上淫秽
那种兴奋状态无以名状 故名之音乐
赤诚的爱 已不关情欲
固态 是病态
思想已成体育
满身的汗呀
在音乐里 我把音符当成乐器用 把乐器当成音符用
艺术里也多得是那种极其熟练的虚伪
遇到这样的人 这样的事 我就忙不迭地颔首称赞
字里行间 揪心的空白
当一个人已经弱到这个样子 那恐怕是无药可救的了
只配写写字、画画图
No.32
雨后，回到家中，宁静的心情，若有所悟。所谓人生，不过是去体味人生之为人生的一种滋味。宇宙之大，之寂静，之虚空，唯有人间是一出热闹的戏剧。侥幸生于这一出戏剧中，还有什么比这更历历可喜的呢？然而，千千万的戏中人、梦中人，身在幸福中而不知幸福，身在悲伤中而不知悲伤，体味不到人生之为人生的滋味，岂不白白走一趟，枉然生在这一出戏剧之中？那么，人生之为人生的滋味，又是怎样的呢？人生之为人生的滋味，是这样的：或情愿，或不甘，或理解，或误解，或不解，放得下的，放不下的，都是这一出戏剧中的一节剧情。同世界争吵、赌气，也无非是这出戏剧中的一节剧情。这样地历历可喜、历历可悲，便是人生之为人生的滋味——所谓“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No.33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造作的，艺术也是造作的。他还说，你写的不算艺术，因为真实，不造作，别人会因此看不懂。他真是这样说的，当时的表情我也记得。
No.34
音乐有三重境界。注重歌词，最下。表达情感，次下。第三重，不具意义，难说有怎样的感情，只是一种表情，一派气质，一重氛围，有我，也无我。第三重，最佳，达于这一重境界的音乐，绝少。
No.35
为什么“艺术是光明磊落的隐私”？“隐私”，是诚恳。“光明磊落”是一种自觉的决心，明白那诚恳是什么，意味着什么，故不容置疑地将其说出、唱出、演出、写出。艺术是光明磊落的隐私。
No.36
人若上进，必有一个不容否决的理由。没有这样一个理由，人不会平白无故地上进。相反地，人向下的发展，是不需要理由的，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此，上进者少而又少，下进者恒河沙数，也就不足为奇。
No.37
生活中的“不通情理”，也会在艺术上表现出来。艺术之为“自我教育”的机理即在于此，起初“不通”，而后“通了”的（少数），所凭借的无非是这一点。另外的许多人（多而又多），认定这“不通情理”乃是“风格”，可喜可贺，反之，“通”却有“平凡无奇”的嫌疑（缺少卖点）。如此，“不通”不会转为“通”，相反，会加剧“不通”，卒至以“不通”为“通”。至此，“不通”者遇到“通”者，将斥之为“不通”。艺术家，艺术史家之流，以“不通情理”者为多数，其中颇具主见的一些，嫉“通”如仇。因此，“通达情理”的艺术品、艺术家，在生前默默无闻，在身后尽遭误解、利用。我不知道艺术品、艺术家有没有因此受损，世界有没有因此受损，或者谁都没有受损。
No.38
拥有过一些珍贵的时刻，就希望此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与之相似。其实，正因为那些时刻是罕有的，所以才珍贵。如果真的每时每刻都那样生活，就不好了，就难以忍受。说来，人生的秘诀正在于“罕有”、“不同”、“少数”。不过，想要将“少数”化为“永恒”的心情，也同样是珍贵的。也许艺术创作的动因之一就在于此。
但“少数”不会变为“永恒”，这使有的人无法接受，也有不多的“少数”觉得此中或有耐人寻味的“真意”。希望这样的“少数”成为“多数”，又是一部分“少数”难解的隐衷。只有“少数”中的“少数”，可以寻味出这第二重“真意”。至此，他们不复渴望“少数”成为“多数”，“瞬间”化作“永恒”，反而觉得“永恒”是对“瞬间”的冒犯，“多数”将消解“少数”的意义。
然而，上述的每一种心情，都是无价的珍宝，你说呢。
No.39
在少年、青春的岁月里，我曾仰慕不少长者、先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他们。不是成为他们，是成为他们的样子。不是他们的样子，其实只是想要拥有他们的表情。卓具魅力、独特非凡的人，都必有某个、某些个表情，眩人、灼人，使人过目不忘，而且是任何其他人决计不可能做出的。
后来，渐渐知道，表情是无法凭空造作的。一种表情，对应着一段特殊的阅历，是那种阅历，让那样的表情在脸上浮现。再后来，那些阅历真的发生了，好像是特意为了使我日后做出某些表情，上帝安排了那些阅历，一一发生在我身上。如今，当我选择朋友、恋人，我也仅仅注目于他们、她们的表情，不复及于举止、谈吐。
No.40
当代特别推崇一种“无我”的艺术，水平高极了，人人看得懂，又深不可测。作者说，“让音乐写它自己”，因为“每首作品都有自己的个性”。叔本华对于“表象的世界”、“意志的世界”的区分，清晰透辟。此类艺术，全无“意志”，“让音乐写它自己”，就是“表象”。作者其“人”呢，也与其作品性质相仿。在佛教里，这样的情状，已极近于“解脱”了。但叔本华、释迦牟尼本人，都还做不到于世概不在怀。如果有一天，全世界充满这样的作品，好不好呢？那些作者是不管这个问题的，因为已是“解脱”的人了。“让音乐写它自己吧”，“让世界自己运行吧”，他们已在世界各地的学院、演奏厅里坐上了交椅，你再问他们，就显得不通人情，好像冒犯了权威，何况你是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No.41
冥想极有好处，冥想极其危险。好处不必多讲了，危险呢，冥想的危险，作何解说？冥想的危险，就在于，不论你怎样说，它都没有错。
冥想广大已极，占有了许多人，还将占有许多人，或许你也是其中一个。冥想的危险，就在于它永远是对的，即使将它推向极致，容纳了全部的时间和空间，自我和他者，冥想，永远没有错。
所以，冥想的危险，致命的危险，就在于，它真的，永远都是对的。无论怎样说，怎样想，永远说不出，也想不出，冥想有什么错。所以，冥想，极其地危险。冥想广大已极，足以占有一个人。一件事，假如永远都是对的，它必然极其地危险，有多危险，自己试试就知道了。